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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十二:繡帶飛紛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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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顧陡然發作,疾言厲色,綃兒跪在閣中棕紅宣州地衣上,渾身顫抖,勉強笑道,“娘子,奴婢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今日永安宮中玉真公主在宴上驚厥,八公主姬華琬第一個出口指出自己頭上戴的是“黃金蝴蝶簪”,又在自己辯白之後失口露出驚訝神色。永安宮中的人都不是傻子,雖然沒有說出口,但看著姬華琬前後變幻的神色,這位公主在這件事中究竟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都已經肚明於心。

“不明白麽?”阿顧揚眉淡淡一笑,神色清淡,眸中飽含譏誚,“沒關系,我慢慢說給你聽!”

“今天在我跟前服侍的本該是綾兒和羅兒,結果羅兒早上鬧肚子不能上前,方由你代了頂替上來。於飛閣的飲食一直由你和綈兒負責,你做手腳很容易。那支黃金蝴蝶簪雖是繡春取了替我簪在頭上的的,但最初建議繡春姐姐給我擇那條鵝黃六幅裙的卻是你,也是你捧著妝奩盒給繡春挑選,你特意將這支黃金蝴蝶簪放在上頭,繡春姐姐瞧著這支簪子和我今日的裳裙相配,才擇了這枚黃金蝴蝶簪。”阿顧悠悠解說的聲音在閣中回蕩,望著跪在殿中的小侍女,聲音輕柔中帶著一些不為人知的傷心,“為了讓我戴上這枚簪子出現在玉真公主面前,你們也算是煞費苦心。只是我有一事不明:綃兒,你我雖相識未久,但自你到我身邊後,我自問待你不薄,你為何要這般算計我?”

她的話音素來糜軟,今日卻特有一種清冷之意,綃兒聽的腿腳一軟,伏在地上,不住的磕頭,哭泣道,“奴婢知錯了,娘子,饒了奴婢一次吧!”眸中眼淚繽紛而下,“奴婢不是有心的。”

“昨兒個奴婢去禦膳房取糕點,回來的路上被八公主身邊的人截住,拿奴婢的阿娘逼迫奴婢……奴婢實在沒有辦法。奴婢是罪奴出身,親生阿爺因事入罪,奴婢和阿娘母女一並被沒入宮中。八公主將奴婢阿娘握在手裏,奴婢沒有法子,這才聽了她的。”她面上一片淚流,擡起頭,望著阿顧情真意切道,“奴婢不知道玉真公主的事情。奴婢本以為,這不過是八公主的一個小小惡作劇,讓娘子吃個小虧而已,不會出什麽大事。如果奴婢事先知道,奴婢是一定不會做的。娘子,娘子,”綃兒挺直起身子,額頭聲聲叩在殿中地衣上,“奴婢知道錯了,您就饒了奴婢吧!”

綾兒立在身邊,面上先是因著綃兒的背叛露出驚愕之色,聽了綃兒此時的懇求,漸漸的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阿顧坐在炕上,微微仰起下頷,逼回了眼中閃爍的淚花,“哦,是麽?”

自己少時孤苦寂寞,便分外珍惜身邊的人。自回到宮中,與阿娘相認之後,身邊服侍的人也多了起來。無論是外祖母,阿娘賜下來的人,還是自己挑中的、又或是宮中尚宮處送過來的小宮人,自己都盡了力善待。太極宮後分給自己的六個小宮人中,紗兒活潑,羅兒細致,絹兒靈慧,綈兒溫柔,綾兒嬌憨,綃兒沈穩,每一個人都各有好處。她善待她們,也相信這些小宮人會努力回報自己的善意,卻沒有想到,到最後,竟會遭受綃兒如此背叛。“你是當你自個兒是傻子,還是我是傻子?”她冷笑出聲,“八公主素來和我不合,她費了這麽大工夫設計,難道會只是小小的惡作劇?你既已然做出這般事來,如今再說這些話,又有個什麽用?”

“綾兒,”她大聲吩咐道,“命閣中所有人此刻都到正屋來。”

綾兒聽得她的吩咐,渾身一震,忙屈膝應道,“是。”

閣中粉色珠簾微微動蕩,過了片刻,於飛閣中上下人等一一都進來,在堂間等候。碧桐進了內室,朝著阿顧行了禮,喚道,“娘子,人都到齊了。您也出去吧。”

阿顧捧了手中的枸杞紅棗茶,輕輕抿了一口,擡頭望著碧桐,開口吩咐道,“碧桐,我喉嚨有些不舒服。你是我的大丫頭,就替我跟她們訓話吧!”

碧桐面上閃過愕然神色,聲音帶著幾分抖索,“娘子,奴婢不行的。”

阿顧笑盈盈道,“不就是說幾句話麽?有什麽要緊的。就像你伺候我盥洗、梳頭,縱然動作慢些,我總是肯等你的。”她扣在手中雪白刑瓷盞上的塗抹了蔻丹的指甲像鳳仙花一樣綻放,望著碧桐若有深意的笑著,“碧桐,你要記得,兩位姑姑和金鶯姐姐是皇祖母給我的,繡春姐姐是阿娘放在我身邊照顧我起居的,代表著兩位長輩對我的愛護之意,我自然十分尊敬。但只有你,是我親自要進宮裏來的!”

碧桐怔了怔。擡頭望著阿顧,看著阿顧黝黑清冷的荔枝眼,頓時明白了阿顧的意思。

所謂“長者賜,不敢辭。”因為太皇太後和丹陽公主的緣故,陶、賴兩位姑姑和金鶯、繡春兩個大丫頭在於飛閣中地位頗高,阿顧平日頗為尊敬這幾個姑姑和大丫頭,但她仍然不希望自己的於飛閣完全由她們掌握住,希望屬於自己嫡系力量的碧桐能夠掌握一定的話語權。賴姑姑平日裏除了調養阿顧身子,不管閑事,陶姑姑和金鶯、繡春兩個大丫頭平日做的滴水不漏,這一次在蝴蝶簪事件上卻都出了差錯,陶姑姑和金鶯被八公主用了法子調走,繡春掌管阿顧的妝奩首飾,卻沒有記住所有首飾,以至於將遭禍的黃金蝴蝶簪插上阿顧的發鬢都不知道。娘子希望自己把握住這次機會出起頭來。

明白了阿顧的心思,碧桐便屈膝應道,“是。”鄭重道,“奴婢定會盡力的,娘子請放心就是了!”

阿顧朝碧桐一笑,“咱們出去吧!”扶著碧桐的手走出次間。

堂間四扇落花流水屏風後,陶姑姑和金鶯、繡春領著一眾小宮人立在閣中,面上神色都不是很好看。因著太皇太後和公主信重她們這些人,這才將她們放在顧娘子身邊,指望著她們在顧娘子不知宮中事的時候扶助著顧娘子,不至於在宮中吃了虧去。這次阿顧身上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她們幾個卻都沒有防止住。陶姑姑和金鶯在顧娘子遭人算計的時候卻被人給調了出去,不在顧娘子身邊服侍,繡春更是親手給顧娘子戴錯了犯事的簪子,正自心思起伏不定,忽聽得內室珠簾微微響動,碧桐扶著阿顧出來,服侍著顧娘子在閣中上首雕花羅漢床上坐下,這才回過頭來,上前幾步,擡起頭來,笑著問道,“大家都到齊了?”

陶姑姑等人應道,“是。”

“那便好,”碧桐微微一笑,開口道,“今兒娘子命大家前來,是有一件事情,要當著大家處置。”她立於殿閣之上,面對眾人侃侃而言,頭擡得高高的,閣中小宮人們都都發現了碧桐今日的不同之處。她神情已不再如從前一樣內斂,對著一眾人等說話也是落落大方,面上的光彩已經不同於往日,自信耀眼。

於飛閣中的幾個宮人,金鶯出身太皇太後宮殿裏,繡春則是公主身邊出挑的人,二人都是在宮廷之中日子過的久的,對於宮廷一應規矩純熟無比,吩咐小宮人做起事來也無可挑剔。相比之下,碧桐只是個二等,雖得娘子信重,卻是從鄉下來的,土裏土氣的,光彩比諸金鶯、繡春兩個要黯淡的多。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一些不足,平日裏十分低調,待人和氣,並不在於飛閣中要強,今天卻忽然站了出來,站在殿前代表小娘子向著閣中所有人訓話,顯得十分自信,仿佛身上泛出一種特有的光彩,讓人不敢逼視。

“……今兒永安宮中發生的事情大家也都聽說了,綃兒聯合於飛閣外的人陷害娘子,幸得娘子機警,才沒有讓那人得逞了去。但綃兒這等行為,已經是讓娘子十分惱怒。”碧桐侃侃道,淡淡的目光掠過下面閣中眾人,“咱們娘子居於宮中,雖非皇家公主,但也是深受太皇太後和公主寵愛的人,就是在這於飛閣中,對著奴婢一向也十分寬厚。娘子也不求你們有多能幹,只要求一樣:便是絕對的忠心。在哪座山,唱哪支曲兒。若是連這等簡單的要求都做不到,如同綃兒這般,吃裏扒外,就不要怪娘子不記得主仆情分了!”

綃兒跪伏在閣中地衣之上,眸光呆滯,面容慘淡,聽到這兒,忽然爆發出絕望的色彩,掙脫了人,在殿中“砰”的一聲跪下,拼命叩頭道,“娘子饒命,娘子饒命,奴婢不是有心的,只是奴婢著實沒有辦法呀!”

閣中一眾小丫頭被碧桐訓了一通,本自心中惶然,聽得綃兒淒厲的求饒聲,心頭一震,面上都露出覆雜的色彩。

碧桐上前一步,走到綃兒面前,微微一笑,“綃兒,這世上有些事情,做錯了便是錯了,沒有寬恕的餘地。娘子慣來心善,你遇到了難處,若是私底下向娘子求了情,便是再難,娘子能不為你設法不成?可你偏偏沒有這般做,而是按著那人的吩咐陷害娘子,可見你心中根本沒有娘子這個主子。當你做下這事的時候,已經是沒有法子回頭了。”

綃兒無言以對,癱軟在地上哭道,“奴婢沒有法子。”

碧桐淡淡笑道,“你為了你的阿娘,不惜陷娘子於險境,這是你的苦處,娘子不怪你。”

綃兒猛的揚起頭來,一雙眸子裏迸發出希望的光芒,十分明亮。

“但你既然如此做,娘子便必須對你做出懲罰,以懾於飛閣上下,對眾人做出警告,免的宮中旁人以為娘子是個好欺負的。娘子也沒有法子,你也別要怪娘子!”說完回頭看了一眼阿顧,阿顧笑著朝她點了點頭。碧桐便添了信心,回過頭來,“將這個背主賤婢架出去,責打二十板子,送回到沈尚宮處,便說綃兒聰慧,咱們於飛閣廟小,容不下這尊大佛,請沈尚宮另行指派她處。”

閣下兩個粗使婆子大聲應道,“是。”架著綃兒出了殿。

於飛閣中眾人神情慘然,綃兒年紀雖小,但稟性聰慧,若是好好在於飛閣伺候著,他日未必不能成器。只如今被這樣子送回到尚宮那兒,這輩子怕是沒有將來了!但綃兒既然做出了背主之事,阿顧自然不能繼續用她,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

不一會兒,外頭便傳來板子擊打“噗噗”的聲響,綃兒尖銳的哭喊聲高昂的響起來,漸漸的低落下去。

“姑姑,”碧桐在外頭的責打聲中笑著朝陶姑姑道,“這回這事,除了綃兒這個惡婢,閣中旁人雖然不知情,但姑姑您統管著於飛閣的事兒,金鶯姐姐掌著咱們這些丫頭,終究也有失察之罪。小娘子體著兩位這些日子照看之情,罰兩位半個月月俸,兩位覺得如何。

陶姑姑低頭苦笑,論起來,她和金鶯是太皇太後指過來的,在小娘子身邊地位頗高。碧桐往日裏只有在自己面前應聲景服的份,哪裏敢大聲說話?但這一次她們確實犯了錯,碧桐又是代替小娘子發話,只得對碧桐低了頭,應道,“奴婢知錯認罰。”繡春也應了降一等、責打掌心,罰俸三月的責罰。

阿顧坐在上頭,瞧著閣中人眾面上畏肅神情,心情一時也有些淒淡,低頭瞧了瞧自己手中捧著的暖暖的枸杞紅棗茶,忽然間無比的懷念起東都的無憂歲月!

永安宮偏殿帷幕低垂,內間龍鳳紋帳施雕屏櫻草臥榻上,玉真公主坐臥於其上,休養了一個下午,她的神色已經好轉了許多,此時只著了一身寢衣,神情閑適,“……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了,阿娘何必還放在心上?”

“哼,”太皇太後回過頭來,面上猶自帶著不愉,“你這個小沒良心的,為娘這般是為了誰?這宮中總有些魑魅魍魎,一心挑事,讓人不得安生。”

玉真公主道,“往事我已經忘的差不多了。其實今日見了這蝴蝶簪,也算不得壞事。有些東西終究要面對,才能真正放下的!”思及今日永安宮中的舊事,一雙柳眉皺了起來,“只是,這八娘——”

“那個蠢貨……”太皇太後,眉毛一揚,聲音揚了起來,“被她父皇給寵壞了,既不聰明,也沒有一顆良善心腸。之前我還想著,到底是自個孫女兒,費力教上一教,也能讓她日後過的好些。如今看來,竟是蠢的令人發指。其實人蠢一些,愛爭強好勝些雖然不好,也沒甚大關系。讓人心涼的是:她為了設計阿顧,不惜讓你犯心疾,置你這個嫡親姑姑的身子安康於不顧。小小年紀心性便這般薄涼,當真讓人心寒!是再也教不好的了!”

玉真公主唇角微微一欠,“皇兄當年疼寵八娘沒有分限,卻將八娘寵壞了!若皇兄在九泉之下,看著自己最寵愛的女兒變成如今這幅心性,也不知道是否後悔?”她轉頭看向太皇太後,見太皇太後神情不展,眼角眉梢有一絲別扭,“怎麽?阿娘這是還有幾分憐惜八娘?”略一沈吟,已知其心,“哦,阿娘難道覺得八娘暗自裏設謀,讓我犯了心疾,固然不是個好的。但阿顧事前明知八娘的謀算,卻借勢而為,順水推舟,雖讓八娘的壞心大白於眾人面前,卻也沒有將我的身子放在心上?”

太皇太後沒有說話,但面上神情已經說明一切。

玉真公主撲哧一笑,“阿娘你著實對阿顧太苛了!我信阿顧確實不知道我見了蝴蝶簪會犯病這回事。八娘自幼在宮中長大,知道此事不難;阿顧小小年紀流落在外,剛剛回來不過小半年功夫,從前從沒見過我這個小姨,如何能知道我素有心疾的事情?再說了,”她的臉微微沈肅,“你女兒癡長了這些歲數,雖一事無成,自問還有些識人看人的本事,八娘表演十分拙劣,讓人一眼看透;阿顧委屈辯駁的話語,雖不見得假,但也見不得真,倒是最後留下來和我道歉的時候,是不可能假裝的。我可喜歡著這個外甥女,母後,你可不許給阿顧臉色看!”

“好了,就你貧,”太皇太後瞪了她一眼,伸出指頭,按在女兒的額頭一推,“瞧你把母後說的,像個怪阿婆似的!你雖是我親生女兒,留兒也是你阿姐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難道就不疼她?”她頓了頓,望著玉真公主又問道,“只是,你真的不怪阿顧一分半點兒?”

玉真公主揚眉一笑,“怪她作甚!她是姐姐唯一的女兒,單只憑這一點,我就舍不得怪她!再說了,我瞧著她也不是個傻的,若是當真之前知了此事,必會暫退一步。畢竟,想要揭穿八娘,日後有的是機會。但說是傷了和母後的情分,便是再堆個十個八娘進去,也找補不回來。在這座太極宮中過日子,若是心思真的完全純善,只怕還沒長成,墳前的青草就堆的比人高了!阿顧身份尷尬,若再不長些心眼兒,又如何過的下去?之前我在華山觀聽說了阿顧被找回來,心裏還擔心著,阿姐性子純善,若阿顧也隨了她阿娘一般,可要怎麽辦呢?今個兒見了阿顧,倒是放了些心。阿顧瞧著雖然身子骨弱了點,但心思靈巧,卻是比她阿娘強了不少!”

梅姑姑到了殿閣簾下,望著寢殿中親昵的母女,唇角翹起舒和的笑意。

太皇太後覷見了,喚道,“梅娘,進來吧!”

“有什麽事麽?”

“太皇太後,十三公主,”梅姑姑謙恭的朝著兩個主子行了禮,“顧娘子的於飛閣那邊傳來了消息……”

太皇太後聽完了於飛閣中剛剛發生的始末後,面上方顯出淡淡微笑,“阿顧這趟事倒還有些魄力,倒比她的阿娘值得造就些!”

“是呢!”玉真公主笑道,“這丫頭行事倒有幾分像我!”

“像你這個混世魔王就糟了!”太皇太後瞪了小女兒一眼,“你和你阿姐兩個已經操碎了我的心,我只盼著她乖巧點兒,別和你們兩似的,胡七亂八的!”

“我哪有胡七亂八的。”玉真公主駁斥道,“只是這天下的男人都太膿包,沒有一個真正的好男人,我看不上罷了!”又評點道,“到底手軟了一些,似這般叛主刁奴,就該亂杖打死作數,以儆效尤,才能震懾的住人,日後不敢再犯錯!”

“到底是六公主的女兒,”梅姑姑在一旁笑著道,“雖然比六公主已經是能立的起來一些,還是繼承了六公主的善良心軟。日後太皇太後和十三公主—今兒時候不早了,玉真公主該安置了,奴婢也伺候殿下回寢殿安睡吧!”

鮮血淋漓的綃兒被送到尚宮面前,沈尚宮笑容滿面的回了於飛閣宮人的話,轉過頭來就將臉面板的如寒霜一樣。“將這個賤婢丟進雜間去。”

綃兒在冰冷的屋子簡陋的床板上醒過來,見到面前一張眼睛哭的紅腫的像核桃的臉,生母安氏憐惜的看著她,用清水沾濕的帕子擦拭她的臉頰,見到她睜開眼睛,欣喜喚道,“囡囡!”

“阿娘,”綃兒臉上露出驚喜的笑意,“你回來了。”

安氏點了點頭,“你的事情沒有辦成,八公主大怒,回去便發火要處置我,好在貴太妃及時趕到,訓斥了八公主,把我給放了回來。後來太皇太後派去的人也嚴厲懲罰了八公主,把她給禁足起來管教。”

“你這個傻孩子!”她看著形容慘淡的女兒,哭著道,“阿娘都這麽大歲數了,早就活夠了,便是真就這麽去了,也不過是去見你阿爺,你還小呢,你怎麽這麽傻呢?”

綃兒背上依舊火辣辣的疼痛,唇角卻泛起一抹清淺滿足的笑容,“綃兒不悔,只要能夠讓我們母女團聚,女兒便是做什麽,都是值得的。”

安氏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難過,囁嚅半響,終究哭著道,“到底是主仆一場,顧娘子怎麽就如此狠心呢?”

“阿娘,別這麽說。”綃兒面色慘白,卻挺著背道,“終究是女兒犯了錯。今日之事,若是八公主得逞,顧娘子怕就糟了太皇太後厭棄。雖說性命大致是無礙的,可她一個小娘子,若沒了太皇太後作靠山,在這宮中如何待的下去?我犯下如此大錯,如今能留的一條命已經是不錯了。”她擡頭望著安氏,“只要能和阿娘安全團聚,綃兒什麽都不怕!”

公主站在小窗之外,拭去了腮邊滾落的淚滴,悄悄退出去,吩咐道,“圓秀,你找個法子,去太醫院取點跌打藥給安氏送去。”

圓秀蹙眉,“公主?這……”

“聽我的話,”公主提高了聲音, “怎麽,難道本公主的話指使不動你了麽?”

圓秀低低應了聲“是”,退了出去。

公主蹙了蹙眉頭,“留兒一直是個乖巧的孩子,這一次,怎麽做的這麽不留餘地呢?”

朱姑姑皺了皺眉頭,不是很讚同公主的話語,勸道,“公主,老奴倒覺得小娘子這次做的也不算錯。您如今瞧著綃兒母女是可憐,可公主想過沒有,若是她當時得逞了,玉真公主因著小娘子的簪子出了事兒,小娘子如何承擔的起責任?”

公主想到朱姑姑提起的場景,臉色一白,“我如何不心疼留兒?可是我希望留兒做個心地善良的人!”

清晨的寒霧一分分的散去,太陽高高升起,照在太極宮飛翹的檐角上。阿顧往觀雲殿過來,“阿娘,你早膳用的可好?”

“好。”公主道,“留兒,你這麽早到阿娘這兒來,可是有事麽?”

“瞧阿娘說的,”阿顧嘟著唇道,“我平日裏不是常到你這兒來,咱們再一塊望阿婆的永安宮請安麽?”提到永安宮,她面上的神色帶上了一點忐忑,問道,“阿娘,玉真小姨現在怎麽樣了?你知不知道。”

公主心神有些不寧,於是淡淡答道,“你玉真小姨如今已經是見大好了。昨日其實也並不是特別嚴重,睡了一個晚上,也就基本緩過來了!”

“那我就放心了!”阿顧籲了口氣,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若是那一日小姨當真因為我的緣故出了什麽事,我可就不知道該怎麽後悔了!”她唇邊揚著一絲微笑,望著公主面上奇異的神情,不由一怔,小心翼翼的問道,“阿娘,你這是怎麽了?”

“留兒,”公主道,“你可知道,昨兒個晚上,掖庭那邊傳來消息,綃兒那個丫頭昨天晚上發了高熱,要不是太醫去的及時,怕是已經救不回來了!”

阿顧面上的笑容慢慢的淡下來,面無神情的問道,“哦?是麽!”

“留兒,”公主沈聲道,“我一直希望你做個心懷慈悲的人,凡事多留一些餘地。什麽時候教過你,做事這般的狠了!”

阿顧身子微微一僵,立在當地頓了一會兒,方問道,“阿娘,我不明白,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知道你昨日受了大委屈,你惱綃兒那個丫頭,也是正常的。”公主眉宇間閃過一絲憐惜之色,“但那丫頭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子,雖然這次做錯了事情,卻也是為了救生母,被八公主逼的沒法子。你又何必這樣咄咄逼人?”

阿顧低下頭,只覺得心中一陣陣的泛涼,淡淡問道,“哦,那麽,依阿娘的意思,我該怎麽做呢?”

公主沒有察覺她聲氣的不對勁,顰著眉頭繼續教誨,“留兒,佛經說的好:當愛眾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做事當柔和一些。綃兒這丫頭判主,確實該罰。可是她也有情有可恕處。你既命人送她回沈尚宮那裏,又何必狠狠打她那二十板子?退一步說,哪怕裏打了,也該送些傷藥過去。若她當真因此殞命,你心裏……”她絮絮教誨,還待繼續說下去,看見阿顧眉宇間淡淡的抑色,不由愕然頓住,“留兒,你這是怎麽了?”

“我怎麽了?”阿顧冷笑,“阿娘,我被惡人陷害,受了這麽大的委屈,你不憐惜於我,反而心疼一個區區宮人,究竟我是你女兒,還是她是你女兒?”

“留兒,”丹陽公主面上閃過一絲震驚之色,伸手握著阿顧的手腕,嗔道,“你再胡說什麽?”

“我如何胡說了?”阿顧猛的將公主的手腕揮開,別開頭去,口不擇言,“那綃兒膽敢勾結她人加害於我,我恨不得將她給殺了。如今只讓打了她二十板子,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啪”的一聲,阿顧的面頰被打的偏過頭去。公主震驚的站了起來,怔怔的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又看了看阿顧泛紅的臉,紅了眼圈斥道,“人命豈是你能這樣輕忽的?留兒,你好好的怎麽成了這幅模樣,你給我好好抄二十遍佛經,也算是定一定心性!”

阿顧捂著臉,倔強的坐在原地,眼圈兒漸漸紅了,“你愛抄佛經,你自個兒抄去!”轉身推著輪輿前行,“碧桐,咱們走!”

作者有話要說:

八公主本來是想出給太皇太後一道選擇題:玉真公主or阿顧?

實際上她給出的選擇題是玉真公主or自己。太皇太後在她的名字上畫了一道鮮紅的紅叉。

她悲劇了!

再補充一下昨日蝴蝶簪的細節:阿顧察覺到於飛閣不對勁,前往太妃那兒求助。太妃自己也是去了東都十年的,不大清楚這些年長安發生的事情。所以請了老仆傅姑姑出來。這傅姑姑前面提過,是梅妃舊人,太妃去洛陽之後一直留在宮中,太妃回來後過請沈尚宮重新要到自己宮中來。可以想象這些年梅妃舊人在貴妃主宰的宮廷中過的日子肯定不大好。傅姑姑自然希望阿顧給予貴妃一系的八公主難堪。因此她告訴了阿顧玉真公主厭惡黃金蝴蝶簪,卻隱瞞了玉真公主見了簪子會犯心疾的重要信息。阿顧如果知道這個,可能會直接放棄這次機會,因為對付八公主有的是機會,但玉真和自己有天然血緣聯系,本來彼此就容易互起好感。沒有必要。因為報覆八公主害了玉真,同時很有可能得太皇太後的厭棄,非常不符合阿顧的利益。#宮廷鬥爭毎一個下人心中都有一本書啊#

丹陽公主和玉真公主這對姐妹挺有意思的,同時是阿顧對綃兒的懲罰,玉真公主認為阿顧做的還不夠狠,應該索性打死作數,以儆效尤;丹陽公主認為阿顧做的太過了,應該罰的輕一點兒。同父同母的姐妹,為人處事完全走兩個極端。

其實我現在寫到這裏,也覺得,丹陽公主肯定是太皇太後懷孕的時候因為被丈夫冤枉軟禁關押常日心情悲苦,導致女兒在腹中腦門發育被夾了!一定是這樣,對!不然無法解釋彪悍的大周是怎麽養育出這麽一個嫡公主來的!

PS:這兩天寫玉真公主,腦海都在過小劇場:

阿顧:十三姨。

黃飛鴻(亂入):十三姨,哪兒哪兒呢?十三姨在哪兒呢!

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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